世家与谱牒

《沛县阎氏世家文化研究》后记

发布时间:2021-10-11文章作者:薛以伟浏览次数:902



第一次听说阎尔梅是在南京师范大学随园读研究生的时候,学位论文做的是《江藩年谱补订》。2005年开题时,陈敏杰老师说,你是徐州人,为什么不做你家乡的先贤“徐州二遗民”研究呢?那时我真的是孤陋寡闻,尚不知“二遗民”有何殊勋茂绩。回去即到图书馆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始知万寿祺、阎尔梅这两位著名的“明遗民”诗人和忠贞爱国之士。从那时起便留心搜集“二遗民”的文献和研究资料。20067月,我到人文学院工作,提出重点研究徐州籍作家作品,包括南朝宋刘义庆,唐代以刘商为代表的“彭城刘氏”诗群,宋代陈师道,明清鼎革之际的“徐州二遗民”,清代徐州唯一状元李蟠,经历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外忧内患的著名诗人孙运锦,清末民初王嘉诜、周祥骏,现当代作家程树榛、赵本夫、周梅森等等,我的主要研究对象则是阎尔梅。

因为要研究阎尔梅自然要追溯其家世,自然要到阎尔梅的家乡——沛县去寻踪觅迹,搜集家谱、诗文集等文献,采录民间传说。第一次去沛县阎集采访,是在20077月,是通过学生匡建军联系沛县师范学校的阎岩老师,先后采访了阎树民、阎树梅、阎照忠、阎烺灿等老先生。他们赠送我一部《阎古古全集》(家族翻印本)、一部《阎氏族谱》(同治抄本复印本),还专门在沛县师范学校会议室开了一个座谈会,采录了许多阎氏家族内部传说。他们讲述的时候,很崇敬,很神秘,谓阎尔梅皆敬称“古古先人”,阎烺灿先生讲述时的眼神和语气,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在脑海里。后来,我从阎树民先生家里借阅了《白耷山人集》(《徐州二遗民》本)、《白耷山人诗》(家抄本)等,校勘了很长时间才归还。

阎氏家族,自明初来沛,六百馀年繁衍生息于丰沛大地,家族文化传承有绪,家谱保存完整,世系脉络清晰。虽历经沧桑,依然保持着优良的传统家风和独具特色的家族文化。尽管阎氏家族在徐州地区称不上达官贵族,但也算是古沛望族。尤其第八世阎尔梅(号古古),虽为一介书生,在明清鼎革之际,却以民族气节为重,因反清复明而家破人亡,无论是才学抑或气节,皆名满天下。游踪所至,倒履争迎。古古先生孤忠积愤,矢志抗清,虽自称“顽民”,却

愧为忠贞义士。我

敬古古先生之精神,感佩古古先生之为人,每捧其作,常潸然泪下。十馀年来,一直潜心搜集、整理阎尔梅诗文集,撰写研究论文。其间,先后相识了阎氏十八世阎强先生,沛县儒商鹿启欢先生,留心沛县乡邦文献的青年才俊张涛先生,雅集群友戏称“四剑客”。阎强先生在其拟古风《四剑客》中云:

笔敛流云史海边,梦回故里学耕田。四野茂林遮长日,一线连网容长天。

学子张涛愁苦雨,遗民研究失舟橹。欣然邂逅阎家婿,网上留言求得补。

吾来读取好稀奇,非亲非故为何痴?古古出自吾家族,子孙能诵祖上诗。

满地清风难容我,何时明月再照人。闻得张子是沛民,一声老乡倍感亲。

山人诗集若许部,悉数相赠君来取。窗灯常映月下树,七律五言田半亩。

黄鹂阵阵唤春潮,云绣藤萝一地娇。夏雨秋风冬雪里,年少清词慰寂寥。

休言雪斋无絮语,山外蹄音呼酒箸。千杯邀醉白云间,耗尽明月不忍去。

薛君以伟治学严,杏坛守心早饮誉。孤灯独影写春光,冷凳悲歌隐剑芒。

千里京师寻足迹,枫笺北虏历寒霜。论文立项铸射斗,诗征校注墨染香。

遗民事迹催人泪,后学追怀情把臂。金陵欣悦鹿启欢,不惜傾囊乡心馈。

追梦天涯笑大风,相携共笔赋天鸿。四君析居大江隔,海波分岭两处崧。

江南二君歌步月,苏北兄弟共蹈东。研学遗民称剑客,交游考尽阎万踪。

不耻下问荒经在,樊桐方陵觅杖筇。泗上从来多猛士,征云万里渡千峰。


遥想当年,我们四人互不相识,怀着对“二遗民”精神的钦佩和对徐州历史文化的热爱,让我们从虚拟网络走进了现实世界,成为鼎力相助的挚友。我们不辞劳苦,到过江西南昌,河南周口市鹿邑、商丘市虞城县小乔集,山东济南、滕县、微山县夏镇,安徽合肥、宿州,江苏淮安清江浦,无数次行走于丰沛大地,寻访阎尔梅的足迹,采录民间传说,搜集整理阎氏家族文献资料,为“徐州二遗民”研究尽心尽力。

2007年冬,阎强先生通过其校友曾扬女士联系到我,我们在徐州“八一宾馆”相聚,倍感相见恨晚。届时方知他是阎岩先生之三兄。阎强先生甚有阎尔梅遗风,读书万卷,徒步千里,交友广泛,豪侠仗义。尤其是好酒能诗,以山川入诗,气象万千;寄情意填词,婉转细腻。我们很快成为诗友、“驴友”、挚友。

2008年深秋,鹿启欢先生从南京来徐州,我和阎强先生与其相约在徐州“99宾馆”见面,同室联榻,把酒畅谈。三人从晚上8点一直谈到第二天早上8点,他们二人好酒,两小袋咸花生,喝了一瓶半茅台。虽是一夜无眠,三人仍感意犹未尽,所谈话题皆是“徐州二遗民”和古沛历史人物。

2010516日,鹿启欢先生在沛城举办“龙城世家奠基典礼暨书画展”,阎尔梅研究会几位同好受邀赴沛。其间谈起古古先生之画像,我和阎强先生冒雨驱车前往阎烺灿先生家中,瞻仰明代画家戈靖之所画《古古行乐图》,还意外发现阎朗灿先生所藏阎氏《世系谱》《里居谱》,就是我们苦苦寻觅的阎圻《泗山家乘》,这是一个清同治年间的补抄本,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以致忘记了赴宴时间,在启欢先生的再三催促下,我们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启欢先生见到我们带回的抄本后,所有怨言早已抛之云霄,我们连干三杯,相拥而贺。

2012519日,张涛先生从常州赶来徐州,与我们相约寻访阎尔梅的出生地——山东兰陵南常村(今属枣庄市薛城区)。阎尔梅裔孙阎志祥先生驾车带着阎强、张涛和我,一行四人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山东进发。快到薛城时,与褚德培的后人褚衍群先生联系,老人家和褚福友先生早已在高速路口等待多时。据《阎氏族谱》记载,阎尔梅的父亲阎思讷教授里中,多所造就。明万历三十一年,黄河决沛县,阎思讷避水兰陵,坐馆兰陵褚家。是年九月十二日,阎尔梅出生于兰陵南常村。兰陵褚氏乃名门望族,阎思讷弟子褚德培为崇祯元年进士,尝任浙直巡盐御史。在南常村我们先后寻访了庄严肃穆的褚氏家庙、宛如盘龙依然枝繁叶茂的古槐、历经风雨沧桑的褚家花厅、见证褚氏家族繁荣的直径六米的油碾、曾经松柏森然的九十九亩林地。在回来的路上,褚福勇先生又带着我们取道山东阴平,寻访了褚鼎卿创建的“火营”之地(阎尔梅有《微山偕黄九如张子坤观褚鼎卿火营》诗)、阎尔梅从海上归来与其弟及一家老小相见的“马兰屯”。兰陵南常是阎尔梅人生的起点,也是我们出省寻访阎尔梅足迹的第一站,阎尔梅漂泊不定的人生从此开始,我们的研究、追寻和期待也逐渐深入下去……

2012年秋,阎强先生联系到商丘日报社张广元先生,带着我和阎志祥先生驱车河南,在虞城乔集找到了阎尔梅亲家张十六的后人。徘徊于古古先生祖孙三代的居住地,细读《张氏族谱》中鲜为人知的记载,听着张氏后人讲述阎尔梅、阎圻的传奇故事,联想到古古先生的人生坎坷和诗文情操,恍如隔世。

201672日,幸得杜文志先生的帮助,在铜山郑集田庄,我终于找到了苦苦寻访十馀年的万寿祺先生后人,还看到残存的《隰西草堂集》雕版。多年奔走,终于释怀,悲喜交集,喜极而泣,立刻电话联系阎强先生。他亦辗转反侧,感慨万千,夜成《喜闻万年少后人栖田庄》七律一首记之,诗云:“遗民事迹久飘零,史海收残烛泪青。瘗杖摇枝招旧梦,方陵抱恨续荒经。风霜销尽先贤锐,苦雨怜生后世翎。忽得樊桐堂燕信,佳音频报到门庭。”后来,我们“四剑客”又重访田庄,手捧雕版合影留念。

我们分工协作,互通有无,又各有侧重。鹿启欢先生不惜重金,四处购买“二遗民”和徐州古籍文献;张涛先生不辞辛劳,搜集桑梓文献,整理万寿祺诗文集;阎强先生不亦乐乎,醉心于族人的诗歌,踏着先人的足迹,行走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以诗词和游记体悟古古先生当年“江干垂钓逢渔父,市上行歌问酒徒”的百味人生。

我则不计寒暑,奔波于北京、上海、杭州、桂林、南京、镇江等地图书馆,查阅、抄录、复制古古先生资料,多次拜托著名学者江澄格先生、文艳蓉博士、尹敏志博士从台湾和日本、韩国等地区和国家查阅阎尔梅诗文集。2008年元月,利用寒假,我和爱人去国家图书馆抄录家刻本《白耷山人集》,古籍部老师说这一善本纸张酸性太大,特别脆,翻阅时容易掉渣损毁,借阅几次后就不愿意借了。几经商量和请求,才同意春节后

再出库。我特别珍惜这次“法外开恩”的机会,直到腊月二十九才抄录校对完毕,那种紧张、忙碌和期待,至今记忆犹新。临近年关,火车票一票难求,只好请友人开车送我们回徐州。2013年春,在友人东升先生的帮助下,我到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古籍部查阅《拟编次白耷先生文稿》,因为时间紧迫,工作人员中午吃饭休息时,我请他们把自己锁在阅览室,饥肠辘辘与古人相伴,抄录尘封泛黄的古籍。十几年的努力,我收集、抄录、复制国内外所有已知馆藏和私人所藏的阎尔梅诗文集和相关研究资料,辑录了200馀首(篇)佚诗佚文,申报研究课题,撰写学术论文,由助理研究员一步步晋升为讲师、副教授、教授。有埋头书斋的寂寞,也有把酒论诗的快乐;有风尘仆仆的辛劳,更有著书立说的收获。

一直想为阎尔梅及其家族写书,却迟迟未敢贸然动笔,总想把相关文献资料网罗殆尽之后再说。我一直在搜集整理阎尔梅诗文全集,做详注,考证其家世和交游,撰写“编年系地谱”。虽然偶有学术论文发表,但综合性的阎尔梅研究却没有动笔撰写,更遑论阎氏家族文化研究了。然而在2019年岁末,陈延斌先生策划的《世家文化研究丛书》,却加快了我原来的研究计划。因为阎强先生曾在云龙书院讲述阎尔梅和阎圻,陈先生首先找到了他。阎强先生把两次讲稿合在一起发给我,希望与我共同撰写《沛县阎氏世家文化研究》。想到阎氏族人老少几辈人在沛县酒桌上的真诚一拜和敬酒,想到我一气喝下的那碗饱含浓浓感情的沛公酒,想到这十几年的南北奔波,想到曾给我热情帮助的阎照忠、阎树民等老先生遽然作古,是该为这个家族写一本书的时候了,便郑重地应承下来。

庚子之春,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隔离”在家,杂务减少,有了难得的独立时间和空间,我与阎强先生便集中精力日夜伏案,写书“战疫”。一年来,我与阎强先生“线上”文稿频传,“线下”交流畅谈,有时奋笔疾书,夜不成寐,有一次夜里一点多钟,我在校改阎尔梅游历时,读到“一驴亡命三千路,四海无家十二年”,想到他为反清复明,家破人亡,浪迹天涯,想到那漫天风雪中孤独的身影,不禁泪流满面,想打电话给阎强先生,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竟然给我发来微信,说自己睡不着,想跟我聊聊,真有灵犀之感。我们虽然四易其稿,仍感如履薄冰。2020年“十一”假期,在周宇先生的帮助下,我们一起对着投在“大屏幕”上的书稿,逐字逐句校改打磨。106日深夜,第四稿修订完成后,阎强先生回到家中已是次日凌晨2点,他微信发来《夜致薛君以伟》诗云:“经年夙愿几时成,稿定云兰已五更。才歇案头三寸笔,一窗秋色恰分明。”我亦夜不成寐,步韵一首,《书稿杀青行将付梓步韵感怀》:“数易文思意不平,秋山露重月分明。谁怜四百年前事,梦到方坟哭一声。”

本书注重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思想精髓,旨在挖掘沛县阎氏家族文化,弘扬优秀家风。从历史纵向上看,跨度较大,从明清一直到当代;从地域横向上看,以江苏沛县为主,跨越苏鲁豫皖交界地区。写作以家谱、家集等文献为基础,用可靠的第一手文献资料说话。力求学术规范,语言通俗。注重学术性与通俗性相结合、思想性与教育性相结合、传统性与现代性相结合。

本书是阎尔梅和阎氏家族文化系列研究中的第一个阶段性成果。我们广涉史典,爬梳文献,实地寻访,旨在探究阎氏家族盛衰轨迹、文化传承脉络。回看本书,尚有诸多缺点和不足,尚有很多待开拓的研究空间。诸如在行文中,对古人有时称姓名,有时称字号,不很统一。语言文字时而古雅,时而平白如话,未能做到风格一致。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深入展开论述,有点到即止之憾。如阎尔梅的人才观、军事思想、书画艺术、诗歌成就等等,这些将在《阎尔梅研究》一书中详细考论。这些虽有其家族文献焚毁残缺以及成书时间仓促的客观原因,更因我们学识所限,难以企及,深感遗憾。

本书可以说是集“四剑客”十馀年心血而写成的,我们资料共享,携手并进。鹿启欢和张涛两位先生通读书稿,指出、修改多处讹误。在撰写之初,得到恩师江庆柏先生的热情鼓励和悉心指导。我们还邀请古籍专家卢润生先生、收藏家王宣瑞先生、文化学者翟石磊先生、复旦大学韩广博士,一起研讨完善篇章结构。在撰写阎尔梅诗歌艺术时,昔日学生刘欣欣、王银香、陈玉翠参与了部分工作。在书稿提交出版社时,我的同事李哲、王超、张敏、苏袁、汪雪、齐钰等老师参与部分章节的校对工作。尤为让我们感动的是,博学多识的卢润生先生不辞辛苦帮助我们校对谱序、人物传记和碑刻文献,并通读全部书稿,提出许多很有价值的修改意见;德高望重的赵明奇先生奖掖后进,拨冗作序,在序中给予很高评价,师长之揄扬,实令我辈惶愧无任。本书在写作过程中,参阅了赵兴勤、马东丽、杨丽、李文静等专家学者的论文。才学俊逸的张政先生精益求精地帮助我们绘制谱系图表,著作等身的陈延斌先生不厌其烦地帮助我们联络出版社,团结出版社责任编辑郑纪先生、吴江波先生兢兢业业,不辞烦劳,付出了辛勤的汗水。没有诸位师友和同仁的鼎力相助,就没有本书的顺利出版,我们都会一一记在心底。在本书出版之际,对诸位专家学者和师友同仁及学棣的辛勤付出和无私帮助,表示衷心感谢!限于水平,书中错误和不当之处在所难免。固陋纰缪之处,敬祈专家学者和阎氏族人教正批评,以为驽马十驾之鞭策。

阎古古先生“蹈海有心千古恨,破家亡命一身孤”。四百年后,我们志同道合,齐心并肩,广搜古古先生文献资料,寻访传说遗迹,创建研究网站,为其著书立传,阐扬其家族文化,使先生之精神事迹渐为人知,重耀于世,使阎氏家族文化世代传承,发扬光大,古古先生当含笑九泉也。

友人说,世间最难得是懂得,又唯懂得是难得。回望阎尔梅亡命天涯的一生,回望阎氏家族的盛衰沉浮,回望那些难以忘怀的人和事,那一幕幕的际遇和过往,我们的辛苦努力,我们的倾心付出,值得!



辛丑上巳于寒雪斋